零点看书 - 修真小说 - 地煞七十二变在线阅读 - 第二十二章 恨难平

第二十二章 恨难平

    杀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情。

    省事些,只管把飞剑放出去,不消几息,如同春风化雨,不知不觉,保管他阖门尽灭,尸骸枕籍。

    精细点,用驱神的法子,分出鼻神冲龙玉,以三寸之身行暗杀之事,一击毙命,了无痕迹。

    但前者过于暴戾,唯恐伤及无辜;后者失之琐屑,杀几个地头蛇,无需道士这般费时费力。

    而最重要的是,李长安并不确定自己能够在这栋别墅里得到什么,或者说,相较于简单的杀戮,他内心所求要更贪婪许多。

    毕竟诛除一二首恶容易,扳倒一个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却要难上许多。

    所以道士选了一个最难最险也是最笨的法子。

    只身潜入。

    论及潜入,李长安还是有些经验的。

    譬如潜入枯木蛛林,与山蜘蛛撞个照面。

    又譬如潜入妖怪山庄,宴上群妖环侍下,主动翻脸开片。

    再譬如潜入化魔窟,被一群活尸堵个正着。

    数次成功脱身的经验告诉他,潜入这回事儿,一是需要周详的计划,二是要充分利用身边的条件。

    比如说,这大别墅围墙里边人手虽然多,但安保态度普遍较为懈怠。这也可以理解,洪岱海就一小城黑恶势力头子,底下能有什么精干货色?再说了,以他目前在红茅一手遮天的地位,又哪里会想到有人单枪匹马来找他麻烦呢?

    之所以安置下这么多人手,多半也是黑老大秉性使然,图个前呼后拥的威风罢了。

    更妙的是,这人爱狗养狗,特意腾出了一个大院子,专门用作养狗,无人看守。而从方墩儿那借来的五菱宏光里,还留着他偷狗的麻药哩。

    夜色渐深。

    万籁俱静。

    只余江水潺潺在勾月残照里,顺着夜风粼粼而动。

    确实好风景,可惜却闯入了个不速之客。

    但见一个黑影突兀打破这和谐沉静,趁着夜色悄咪咪靠近了别墅的狗院。

    刚挨着墙,理所当然地勾起了里面狗狗的一顿狂吠。

    别墅里转出来个叼着烟的黑西装,喝止了几声,发现没什么作用,也就嘟嚷了着转了回去。他可不敢骂这院子里的狗。在人洪老大眼里,这些狗是他儿子,他们这些当手下的才是狗咧。

    至于狗叫唤的原因,也没太在意。乡下地方嘛,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引起狗狗的警惕。

    而墙外的不速之客更是不慌忙,有条不紊地从包里取出几根火腿肠,隔着高墙扔了过去,耐心等待一会儿,里面就没了响动。

    接着。

    人影又翻出个塑料口袋,随手扔进风里。袋子飘飘晃晃飞过了围墙,最后竟刚巧蒙在了院子里唯一一个摄像头上面。

    一切警戒全然解除。

    人影这才敏捷地越过高墙,轻巧地落在院子松软的草皮上。

    嘿!

    计划通过!

    李长安忍不住咧起了嘴。

    看来咱的《狂战士信条》没白玩儿啊。

    接下来,就随机应变,看看能在这敌人的大本营里搞到什么收获吧。

    他信心满满一抬头,傻了眼周遭,十来只绿油油的眼珠子围着他。比特犬土佐狗牛头梗罗威纳一个个膘肥体壮的猛犬龇牙咧嘴对着他,一颗颗利齿间口水直流。

    再转眼一看,几根火腿肠好生生在地上搁着,全然没有狗狗理会。

    请原谅李长安穷酸了一辈子,没过过好日子。

    一时半会的,也没料到,人家洪总养狗都是用上好的生牛肉,哪里会喂什么火腿肠?再说了,相较于混着怪味儿的火腿肠,岂不是闯入的小贼更肥美些?

    眼瞧着这些烈犬就要一拥而上。

    忽的。

    道士背包里嗡然一响。

    群犬彷如受到了莫大的惊吓,伏地哀嚎的有之,夹尾远蹿的有之,翻身露出肚皮示弱的也有之倒是一帮大型犬都吓坏的时候,一只泰日天却勇敢地站了出来,隔着有钱就是好,这荒郊野岭的贼快,比小区那破光纤还快上许多。

    但还是那句话。

    便宜了李长安。

    没过半个小时,他便上传完毕,又赶紧清理了操作痕迹,关上了电脑。

    可就在此时。

    门口却响起了一连串脚步声。

    洪岱海把自个儿陷进了真皮椅子里。

    舒适的触感缓解着周身的疲敝。

    五十几岁了,岁月不饶人啊。

    这场风波里,他看起来四平八稳尽在掌握,实际上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。就在刚才,他才送走了一个合作伙伴,个把小时的言语交锋与小心翼翼的利益交换,简直让他精疲力尽。

    此刻。

    在书房的特制沙发上稍稍歇息了一阵,就强打起精神,看向了对面恭恭敬敬的杨三立。

    可惜了。

    洪岱海如此想到。

    他原本是有左膀右臂一文一武的。可惜在这次风波里,右臂成了牺牲品,过几天就该吃枪子儿了。左膀杨三立名义上也在服刑,等这阵风波过去,也会去监狱里意思一下。

    缺少人才呀!

    他在心里叹了一声,揉了揉眉心。

    上面怎么说?

    杨三立赶紧答道:今天透了口风,说是到此为止,不会牵扯到集团。

    那就好。洪岱海点点头,这段时间辛苦了。

    杨三立赶紧摆手推迟,只是末了。

    采石场完全是因为丰顺村那边开了口子,而丰顺村的问题完全是底下人自己胡搞出来的。杨三立瞧着自家老大的脸色,小心翼翼提到,要不要让他们最近安分些?

    什么底下人?洪岱海门儿清得很,不就是自个儿小老婆的舅舅的儿子吗?

    而且洪岱海也明白,杨三立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。

    他老洪早些年是靠黑道起家的,这些年虽然一直在洗白,但屁股上屎糊久了,洗干净也还是臭的。他自己暂且不说,光是那帮子老兄弟就经常借着红茅的名头在各行各业发点小财。

    杨三立是集团成立后才加入的,名牌大学生,一贯看不惯这些江湖习气,这又变着法旧事重提,洪岱海当即摆了摆手。

    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老兄弟,他们想捞点钱,我这个当老大的能拦着吗?

    他颇为不悦。

    光自己洗白,不准兄弟发财,没得这个道理。

    好了,不说这个。

    强硬地结束了话题,又问:

    那监控视频啊?

    收回来咯。

    办事儿的人呀。

    姓袁的死条子咬得紧,让他们在采石场躲一阵。那个地方是灯下黑。

    嗯。

    洪岱海又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你安排得好。

    他沉吟了一阵。

    这样一来,麻烦都算是按下去咯。过几天你安排一下,把几个老兄弟还有白道上的朋友请在一起聚一聚,联络一下感情。

    杨三立点头称是,见洪岱海没有新的命令,又神情疲惫,便自觉地退下去了。

    洪岱海则瘫在了椅子上,慢慢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没一阵。

    就听着电锯一样的呼噜声。

    柜门悄然打开了一丝缝隙。

    李长安带着黄犬施施然钻了出来。

    他站在熟睡的洪岱海跟前,仔细地打量这个红茅集团的老总,这个让刘卫东妻离子散,让袁啸川无可奈何,让地方因他繁荣兴盛,也可能随之凋零衰败,让綦水人爱戴憎恨畏惧的古怪混合体却不过是个寻常的老人。

    皮肤松弛,有些脱发,睡觉还会打呼噜。

    李长安随即了然。

    的确,洪岱海就是一普通人,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妖魔。

    可是。

    妖魔作祟何及人心险恶?

    望着这张普普通通的脸,袁啸川的愤懑,刘卫东的无奈,活棺材中众人的凄惨,以及邹萍决绝的一跃,就恍惚历历在目。

    道士的手不自觉地探向了腰后,握住了木质的刀柄。

    可突然却袖口一紧。

    垂目下去。

    原是黄狗咬住了他的衣袖,冲李长安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到最后。

    除了几十个g的文件,道士什么也没到带走。

    一人一狗回到院子,本该就此诀别。

    李长安却就地盘腿坐下,盯着黄犬,问出了久久藏在胸中的问题。

    你是老刘?

    黄犬没有回应,只是伸了个懒腰,趴在了地上。好似一条普普通通的大狗,全然没有方才成了精的灵性模样。

    可这并未没有让道士的目光有丝毫动摇。

    因为他方才虽是疑问,实则已在心中笃定。在刘卫东家里,那些血液涂抹不及的地方,显露出的歪歪扭扭的血痕,分明就是用血液勾勒的符文。

    再加上那几袋子狗肉,现场古怪的布置,以及失去灵性的神像。

    再联想到事前刘卫东的反常行事,事后黄狗的突然转性,以及方才那一幕幕。

    道士已然确定,刘卫东定是以神像中数代积累的香火愿力为代价,在这末法之世强行完成了类似于造畜的法术,穿上狗皮化身为犬,潜入仇敌的身边。

    所以,老刘就是黄犬,黄犬就是老刘!

    然而。

    法子固然无懈可击,但造畜这类术法本身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。

    那就是披上畜生皮毛的人,也会渐渐变作一个畜生,终究彻底同化,不复为人。

    先前在采石场闻到的味道,人犬混杂,其中七分是狗三分是人。那时,道士还以为是搏杀时,犬与人的气味儿混在了一起。但现在看来,那就是披着犬皮的刘卫东本身的气味儿。

    而且,那气味儿是昨日的残余。

    但现在,就在眼前,李长安以冲龙玉细细辨认,却只闻到九分是狗一分是人。

    你这身狗皮再穿下去,恐怕彻底脱不下来了吧?

    黄犬打了个哈欠,拿后腿挠了挠脖子。

    李长安叹了口气,继续说道:

    你也瞧见文件夹里的东西了,洪岱海能量再大也是压不住的。前些日子我认识了两个叫钟还素向继真的,说是专门管理能人异士的有关部门的成员,要是把这些东西交给他们,说不定能直达中央,下来专案督察组

    黄犬换了姿势,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尾巴。

    它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。可是没有回应,本身不就是最坚定的回应么?

    道士终于停下了絮叨。

    他知道刘卫东继续留下来是为了什么,可是

    值得么?

    在明明已能将对方绳之以法的状况下,为了一腔意气,放弃重新为人的机会,永远变成一条狗,做一个畜生。

    真的值得么?

    这一问,终于有了回应。

    它站了起来,抬头定定地看着李长安。

    眸子里充斥的不再是犬类的纯真,而是人性的复杂。

    黄犬伸出前爪,不!是刘卫东伸出手,歪歪斜斜在地上写下了三个字。

    恨难平!

    时值风逐云走。

    月色洒然,浸满院中。

    良久。

    好。

    李长安如此说道。

    不复多言,转身离去。